舟中曾抱剑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澜久】记得

(大概是结局改写,全文4000+,一发完)

“在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单独地消失,除非记得他的人,全都一同死去。”


  

  阮澜烛的消失,像一颗星星破碎后,残存的微光飘进数据的蓝海。

  被抛在原地的人下意识去够他的衣角,结果很好猜,和他们上一刻尝试交握却穿过了虚空的手一样,什么也没有抓住。

  真的消失了。

  

  记忆变成了卡壳的磁带,在失去者的脑海里轻车熟路地反复回放离别前的片段。那时候凌久时很费劲地搜肠刮肚,说出一些惹人发笑的废话来,仅仅想多留住对方一个瞬间。

  “凌凌,你今天的话真的很多。”

  阮澜烛这样说。

  死寂的悲哀、缄默的不甘被声音的主人不遗余力地藏起,脸上略带轻松的笑意像一笔一划刻下的面具。

  如果不是有一滴泪侥幸在眼角驻停,或许也真的能瞒天过海。

  

  一切都历历在目,进第十二扇门前的争吵还回响在耳边。

  上一秒那个人还如此鲜活地存在,可现在,他的悲哀、不甘、笑容、泪痕,全都消失了。


  

  

  

  这是他找不到阮澜烛的第二个月,距离出院已经过去了49天。


  这一个月里,凌久时去了很多地方,比如折返医院去见在做医生的陈非,在网吧见到了玩游戏的千里和一榭,又比如在回家路上偶遇了不再是大明星的谭枣枣,还和路边正在给手机贴膜的黎东源打了个照面。他们都过得很好,如愿平凡,或是如愿平安。

  

  只是无一例外地,没有人像凌久时记忆里的样子。

  水中花,镜中月,他们的故事和阮澜烛一样,沦为净化的牺牲,崭新世界线里希望与幸福的附属品,云烟般散尽了。

  

  所有关于阮澜烛和黑曜石的追问都石沉大海。

  你是否曾经见过,哪怕只是听说?艰涩的话音里躲着未完的乞求,幸存的希冀仿佛也掺着绝望潮起又潮落。

  

  “没有。”

  可怎么办呢,这仍是他听到的唯一回答。

  


  

  凌久时搬离了原先和吴崎合租的地方,正如所谓的“梦里”一样,两人维持着每周两个电话的微妙平衡,偶有登门拜访,多数时候都是吴崎因为太关心前室友的死活而不请自来。


  搬家的时候他没告诉吴崎,怕他吵着闹着要请假来帮忙。搬家公司的工作效率很高,人进人出,很快抹去了这间旧屋里凌久时的生活痕迹,最后只留下他独自翻找是否还有需要带走的旧物。

  

  高大威送的万花筒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的纸箱里,门里见过很多次,门外的原件随着时间推移已经落上一层薄灰。

  凌久时伸手去拿,小臂却突然被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硌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掀开万花筒旁手稿废纸堆的最上面几张,那里……凭空出现了镶嵌着黑曜石的手绳。

  没有多余的颜色,素净晶亮,细线缠绕在一起,如同命运的掌纹。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手绳自然无法回答。凌久时把它攥在手心,脸上苍白得没了血色,他的手越收越紧,疼痛却故作失聪,像是也在默许宝石被嵌进血肉,融入魂灵。


  抱着纸箱出门的那一刻,他险些因为太过魂不守舍而被玄关处的拖鞋绊倒,很奇怪,毕竟凌久时本人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防护或补救措施,却还是没有摔倒,像被什么悄无声息地扶了一把。


  

  许多奇怪的小事接踵而来。

  比如写代码写到凌晨三四点不小心伏案睡着后,被噩梦惊醒后却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毛毯。

  比如随地乱丢乱放的笔,其中最常用的几支总是一段时间后就回到了原位。

  又比如突如其来的暴雨里,他下班出地铁忘记带伞,来时空荡荡的自助伞架上那么恰好地多出一把,每个路过的人都只是近前看看,宁愿淋雨也没去拿。


  微弱的迹象掺在琐事的间隙里,很容易承担被忽略的命运。


  凌久时也试验过很多次,可一旦刻意去留意什么,刻意去制造什么,那些蛛丝马迹就会归零,像故意躲了起来,不愿意给他揣度和幻想的空间。


  他只好忽略,只好承认都是自己的记忆在制造错觉。


  房租、水电、新工作,生活的鸡毛蒜皮重新缠上凌久时的脚踝,一刻不停地刷着存在感。于是忙碌鲜艳的底色下,他不再对所见所闻斤斤计较,因为长期介于对全世界的怀疑和自我怀疑之间的人,八成会陷入某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凌久时还不想疯。


  因为他还在等,就算虔诚地祈祷对方在没有自己的世界里也能好好生活,是一个很傲慢的愿望,可它已经被阮澜烛郑重地宣之于口了,那双多情眼里终于写不下的时候,满溢出来成了话语,狡猾到让人不忍心拒绝。


  如果再见的时候,阮澜烛看见对生活那么不认真的自己,一定会生气吧?


  所以他没敢停滞,即使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回了最开始那个毫无特色的普通人,朋友不多,话也不多。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是面试的时候公然和老板谈判待遇;还是和同事合作,遇到敷衍了事者的直言不讳,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太像是从前那个凌久时能做出来的事。


  过去他的下限在于容忍,上限大约是辞职,连想甩上司脸色,都要被铺天盖地的文件反将一军。


  而现在嘛……


  “你的工作就是你的工作,你有义务在交到下一棒前做好,责任不会因为推卸就变少。”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凌久时面不改色,同事的脸倒是越发苍白,足够和楼下大厅的大理石雕塑两相媲美,世界名画新添一幅,恐怕阮澜烛亲见都忍不住笑。


  ……嘿,又是阮澜烛。你看,一个人就算消失了,他创造的痕迹也永远藏在另一个人生命的角落里。改变一旦开始,就再也不能回头。

  

  

  

  ——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凌久时会如此草率地接下了公司里前期研究基础薄弱的虚拟现实新项目。

     

  在外人看来,工作期间不会升职,没有加薪,假期只少不多,还没有巨人的肩膀可以倚傍,任谁来看前途都是一片荒芜。敢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的确是英雄,但这英雄,普通人能做么?


  世俗大众听了会摇头的话,吴崎觉得,凌久时行。关于原因,他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如果这对凌久时的状态来说是当下最好的选择,那吴崎一定会支持他。

    只是会不会有点太辛苦,这很难说。


  

  

  “祖宗啊,你可总算想开了。”来访的吴琦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废纸堆,过五关斩六将走上前来,笑逐颜开地拍了拍他的肩,可惜笑容没能维持太久,“我心甚慰啊,你这样……你你你你你多久没睡了凌久时?!”


  比国宝熊猫还浓重的黑眼圈,雨后春笋般疯长的胡茬,一身上下颓废的气质介于艺术家和流浪汉之间。到底还有没有人能管管他了?!


  凌久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于笔尖一气呵成的勾画,被吴琦吼得眉心一跳,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又难能可贵地分神用闲置的左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但肯定不是我。吴琦夸张地叹了口气,用口型无声地自问自答。他顺手拉开了办公桌右侧紧闭的窗帘,昏暗的房间霎时被阳光争先恐后地挤满。


  唉,算了,也挺好的。他想,起码对方的眼睛亮得要命,盈满了某种称得上温柔的期许。


  

  

  ——

  凌久时安静坐着,他已经连轴转工作了二十四小时。


  吴崎走了,顺带捎走了房间里最后一缕热腾腾的人气。


  黄昏阒寂,天边的红霞烧得艳丽,等到透过窗子淌进这方寸的水泥盒子,轻飘飘地落地,便免不了变作烧却的香灰,冷下来,沉下来,把白色的地板映作黑漆漆一片。


  他起身,在缓慢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腿部肌肉后,践行了几小时前被堪堪遏制住的第一反应。尽管天色尚谈不上黯淡。


  窗帘被重新拉拢,磁吸扣两两相碰的瞬间,凌久时后知后觉发现,他在下意识地盼望那是个死结。


  

  从第十二扇门里离开后,时间的流逝在凌久时的世界里失去了具象化的意义,这是他最直观的感受。


  这些心病起初被藏得天衣无缝,让他看起来无非像一个有着妄想病的正常人,但随着寻找和追忆变得越来越漫长和无望,他愈发觉得白昼好长,难捱到一不小心就误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困在这样陌生的阳光下。


  夜晚却稍纵即逝,短得可怜。


  每个夜晚都意味着想象里被创造的重逢,黑暗中的一切都让他很轻松地联想到那个百鬼夜行的晚上。

  

  得与失从天平两端被取下,死去的故友可以再次聚首,逃亡可以成为最珍贵的旅途,就连最后的选择也可以抛给敌人来做。

  

  狂奔后阮澜烛的呼吸好像还在耳畔,风吹着他的碎发擦过凌久时的侧脸,凌久时转头去看,发现他嘴角微弯。

  

  于是凌久时也笑了,刚刚打了一场败仗,被威胁着失去钥匙的主动权,累得半死不活,两个人却开心得像孩子一样。


  不谈过去,不论未来,他们就这样并肩走着,都暗暗渴盼走向更深的夜晚,都许愿这条路最好永远也没有尽头,因为白昼没有彼此,这是他们秘而不宣的同频心事。


  而门外的白昼太像门里的白昼,凌久时不喜欢。

  明明删去了那些作乱的鬼怪,生与死也不再是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为什么白昼还是如此残忍地剥夺了他的所爱。

    

    

  

  ——

  而项目还在不分昼夜地被推进。


  记得是一件浪漫的事,相对应地,遗忘就显得残酷。

  在进第十二扇门之前做了那么久心理准备,凌久时很早就接受了他人的遗忘,最多只是有点遗憾,故事重写,没关系,因为活着就是他们最大的底牌。


  他接受了全世界都忘记只有自己记得,也接受了自己像活在失序梦境里的疯子,却忽略了岁月的力量也在平等地剥夺与蚕食自己的记忆。


  时光会让鲜血淋漓的伤口愈合,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变成一捧尘沙;时光让两个人挨得很近,哄他们放胆亲密无间,然后挥挥手宣判诀别。对待你的请求,它虚以为蛇,把你渴望刻骨铭心的一切记忆悄无声息地带走,只还你一些无关痛痒的过眼云烟。


  手稿已经画到最后一步,代码的大框架也敲得七七八八,凌久时再三提笔,却怎么也画不好那双最熟悉的眼睛。

  

  随着线条越画越凌乱,他自欺欺人的冷静也越来越捉襟见肘,慌乱与急躁再一次扼住了他的呼吸,好像囫囵吞进了一朵积雨云。


  直到无边的痛苦淹没了他的口鼻,他还在近乎冷漠而残忍地质问自己:澜烛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他笑起来是什么样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你说了什么话?

  你都不记得了,还有谁记得?你怎么能忘?你怎么敢忘?


  …你怎么能忘?你怎么敢忘?


  数代高楼,一朝齑粉。

  防洪的堤坝被撤去了最后一块关键的砖石,洪水汹涌,无人可挡。

  天花板上的吊灯在忽明与忽暗之间摇摆,仿佛连它也在颤抖。

  

  凌久时蹲下来,动作很慢很慢,发出了爱人消失后的第一声呜咽,不住地发抖。

  

  怎么会不孤独,他分明已经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他踉跄着一把抓过桌上的废稿,只是眨眼的功夫,它们被悉数撕碎,变成黑暗里漫天飘飞的雪花屑,春天前最后一场雪。


  当白昼再次光顾窗外的世界,凌久时终于筋疲力尽,也不再有眼泪可流了。

  他觉得好累,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那些藏在心底的痛苦却全无变化。就这样倒下去吧,然后沉入漫长的休眠。

  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于是他照做了。


  他竭力地倒下去,撞倒垃圾桶的时候,灯又不依不饶地闪了一下。

       可是却没等到和房间地板相撞的那一瞬间。


  

  他被什么接住了。

  

    有温度的,有血肉的。

    不是虚空,不是想象,不是错觉。

  

  他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凌久时猛地睁开眼,一瞬间清醒过来,熟悉的眉眼骤然占据了他所有视线。连笑容也这么熟悉,只是笑得很苦,看起来马上就要哭了。

   “阮…澜烛。”


  从生锈的喉咙里挤出这个名字,他的手开始颤抖,却还是在固执地一寸寸上移,想要碰一碰对方的脸。注意到他的动作,阮澜烛缓缓低下头,把下巴抵在他的掌心。

  像信徒虔诚地躬身去寻他唯一的信仰。


  是真的,是温热的,甚至是是湿润的,灼热的眼泪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滴在他的手心,销蚀了荒诞的不实感。


  阮澜烛就这样抱着他,不动弹,不松手,亦不开口。

  

  “你记得我吗?”凌久时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奇迹。

  “我听说过你。”回答来得很快。

  “你记得我吗?”凌久时不依不饶地追问。

  “好像以前也见过你。”

  “你记得我吗?”凌久时又重复了一遍。

  

  “想起来了,凌凌。”那么沉那么重的眼泪,没有抹去他声音里的笑意,“我好像爱你。”

  

  鼻子一酸,他伸手环住了阮澜烛的腰。


  “高大威的程序构建了我的存在,却也给我留下了后路,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我才会真正地死亡。”

  他笑着,慢慢拍着凌久时的背,像在哄小孩,“所以,谢谢凌凌,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的存在。起先我的记忆很模糊,只够浑浑噩噩地支撑起一团你看不见的白雾,始终陪伴在你的身边,看着你面试新公司、熬夜工作,看着你找遍所有曾经与我有过联系的人却一无所获,才发现原来我已经生出了一颗能感知疼痛的心脏。”


  “我的存在是因为仍被你记得。曾经的程序消失了,成为了现实世界里真实的映射。思念构筑出血肉,于是我站在了这里。”


  

  

  

  在白昼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又在白昼里重逢,很公平。


  没有人想起来要去合上窗帘。


  阳光倾泻进来,他们仍旧维持着这个严丝合缝的拥抱,跨过无数的生与死,终于有了一对普通爱侣的从前与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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